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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坛:究竟谁该向谁学

1999-07-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缀石轩 我有话说

我国素有“诗的国度”之美誉,诗的历史源远流长。由断竹续竹之歌,周南召南之咏,中经历代诗家陶写性情,到今日新旧诸体异彩纷呈,诚可谓郁郁乎文哉。唐宋诸贤更为我国诗歌赢得了世界性的声誉。迨新文化运动以降,新诗取传统诗词正统地位以代之,或可称诗界千年未有之大事,非当日国粹保存派所可想见者。第自近年以来,各地旧体诗社林立,据统计,全国从事旧体诗词创作者已有140万人。在《诗刊》订数不断下降之时,旧体诗词核心刊物《中华诗词》订数却扶摇直上。旧体诗词似更为民众所喜闻乐见。近来有不止一位的新诗创作大家认为,新诗应当向旧体诗词汲取营养。他们中有一些人意思是今人写新诗应向古人创作的诗歌(古典诗词)学习,如郑敏教授。但也有一些人是指当代新诗创作者应当向旧体诗词创作者学习,理由是新诗越来越让人看不懂。此二说予并谓不然。

荒芜说过,新诗形式是散文的,而内容则是诗的,旧诗形式是诗的,而内容则是散文的。换言之,即认为大多数古典诗词有“非诗”的成分在。浦江清则认为,任何一个民族的诗歌发展,都要经由民歌、乐府、诗这三个阶段。他也认为古典诗词中符合“诗的”标准的不多,只是比荒芜说得更具体,也更精确。由民歌到乐府再到诗的过程实即由集体抒情向个体抒情演进的过程。民歌无疑是集体抒情的结晶;乐府中虽有由个人创作的,抒写的却是全民族的心理。像“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样的情感是人人都可能有、人人均可能产生共鸣的,缺乏思想与情感的超越性。而像杜甫的《秋兴》、李商隐的无题、陈宝琛的前后《落花》,才是具有独特的个人体验的“诗”。丘逢甲为黄遵宪天问楼题对联:“陆沉欲借舟权住,天问翻无壁受呵”,具有此等超越性情感的句子才意味着诗歌的真正成熟、真正现代化。不过这样的诗篇在我国诗歌发展历程中毕竟占少数。在“天人合一”的哲学背景下是很难产生具有超越性的人,也就很难产生出具有超越性的“诗”。就整体而言,流传至今的古典诗词名篇大多是乐府。

乐府与诗最根本的对立不是在风格上。它们之间的对立,实即为诗人人格类型的对立。凡是乐府的作者,都是作为社会的个体,他们的思想是以社会集体心理为背景的。而诗的作者则是作为个人的个体,他们的思想均有超越性之成分在。乐府是前现代的文化的产物。新文化运动以来的新诗发展是建立在个性解放的基础上的,在抒写具有超越性的个体情感体验方面,新诗做得很好。像“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去寻找光明”(顾城)、“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海子)这样的情感体验,才是真正成熟的、现代化的诗歌。许多人指责新诗完全抛弃传统,“另起炉灶”,以西方诗歌为法,实则由于广泛流传的古典诗词多是乐府,其风格无法满足个体觉醒的心灵抒写的需要,新诗这样做诚为势所不得不然。古典诗词(是广泛流传的那一类古典诗词)除了在用典方面的经验可供新诗借鉴,实在不能向新诗更提供其他什么。新诗的道路,是紧紧跟随现代化进程的道路,尤其是自朦胧诗以来。

共时地看,当代旧体诗词的创作也未能摆脱乐府传统的羁縻。中华诗词学会提倡的是通俗易懂的诗风,反对用典,主张声韵改革,这种指导思想完全顺应了当代大多数旧体诗词创作者的文化水平。这只能导致当代旧体诗词创作离诗的本质越来越远,相对于龚自珍以来的近代诗词更是一种令人遗憾的倒退。当然并非没有例外。优秀的旧体诗词创作者并不看重他所选择的体裁,新诗与旧体诗词也不存在体裁上的优劣之判。不过总体而言,当代旧体诗词拥有如此庞大的群众基础,这一现象需要解构。只要回顾一下历史,我们就会发现,五四运动不是阻碍了旧体诗词的发展而恰恰是为旧体诗词创作的现代化提供了难得的契机。陈独秀、鲁迅、郁达夫等新文化运动的健将均是一手做新文学,一手做旧文学,他们在诗歌风格上都是近代以来的古典诗词风格延续,采取的是“非乐府”的姿态。但是由于新文化运动仅在知识阶层起作用而未能惠及广大民众,已经现代化了的知识分子与尚在前现代化阶段的人民大众之间出现了话语断层。这种断层是共时的而非历时的,当代旧体诗词创作之所以数量至巨而质量不高,根本上就是由于这个断层的存在。今天许多看不懂新诗的人其实也没有谁能够真正欣赏古典诗词中的“诗”。既然现代化在本质上表现为人的解放程度,则诗歌情感的个人化与否应当被视为诗歌是否现代化的标志。从整体上说,当代旧体诗词创作仍处在前现代化的阶段,新诗能够从这些作品中得到什么呢?今日之要务,乃在于使诗歌抒发个人化的情感,并彻底摆脱集体抒情的羁縻。旧体诗词用典与新诗要求“复义”、“陌生化”的语言效果隐合,新诗也应当用典。但是语言毕竟是第二义的存在,情感才是诗歌的唯一内容。当代人写旧诗,要在内容上是“现代的”,抒发情感就必须是个人化的。要作到这一点,除了学习前人,也需要向新诗创作者学习,而不是相反。这里所说的新诗,是将那些缠过足又放脚的白话诗排除在外的。

自然,倡言诗歌情感个人化并非是反对文艺大众化路线。须知人民大众的知识水平是不断提高,日新又日新的。我们有理由相信,作为“诗的”而不是“乐府的”诗歌将会为人民群众所接受。同时,倡言诗歌情感个人化也不是只要诗人“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却不去关爱集体。无论是创作新诗还是创作旧诗,诗人人格的现代化是第一要着。诗人应当将关爱集体、关爱社会作为个体道德的内在需要,同时具有首出众庶般的超越性,这样才能保证优秀诗篇的不断产生。倡言诗歌情感个人化也不是说谁也看不懂就是好诗,今天能够欣赏丘逢甲、黄遵宪、陈宝琛、陈三立、穆旦、郑敏的人并非很多,但是随着具有现代性的人群逐渐增多,能够欣赏“诗”的阅读者也会日渐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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